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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/半岛全媒体首席记者 张文艳 图/受访者提供 10年间,在极端艰苦的条件下,300多名乳娘和保育员养育了1223名革命后代。她们把最后一滴奶留给乳儿吮,最后一口粮留给乳儿吃,最后一件衣留给乳儿穿,有的为了保护革命后代,生死关头甚至舍弃亲生骨肉。在残酷的“扫荡”和多次迁徙中,胶东育儿所的乳儿无一伤亡……这是一份超越本能的母爱,是一份超越血脉的亲情,是在血雨腥风的革命战争年代创造的一段人间奇迹。今天新闻周刊看红色乳娘的故事↓↓↓故事一啊,摇篮…… “弟弟疲倦了,眼睛小,眼睛小,要睡觉,妈妈坐在摇篮边,把摇篮摇……”唱起这首70多年前的《摇篮曲》,77岁的宋玉芳几度哽咽,一字不差地唱完,已是泪流满面。  出生于抗日战争年代,成长于解放战争时期,宋玉芳的童年是在乳山胶东育儿所里度过的,在胶东人民的精心呵护下,她未曾感受到一丝战争的硝烟,每一天都是开心地上课、做游戏,吃得饱、穿得暖,在保育员阿姨哼唱的《摇篮曲》中甜甜睡去。  岁月悠悠,七十春秋。尽管早已满头银发,子孙满堂,但多少次梦境中,宋玉芳回到那个小村庄,走进那个大院,拥抱那棵高大的枣树,在那条清澈见底的小河边嬉戏,岸边,望着她的,是那张比妈妈还亲切的笑颜……醒来,枕已湿透……宋玉芳“这恩情世代铭记”  “我曾经问我妈,我才出生3个月,你怎么就舍得把我送去了?我妈说:舍得也得舍,不舍得也得舍,不上前线,都得当奴隶!”  母亲的这段话,年轻时的宋玉芳“并没有完全理解其中的感情有多重”,没有体会到当年的环境有多残酷。  宋玉芳的母亲王麦(后改名王敏)是个遗腹子,1922年出生在乳山崖子镇河北村。这本是一座青山环绕、安静祥和的小山村,然而,1938年,日寇侵犯胶东的消息打破了这里的平静。日寇所到之处烧杀抢掠、奸淫妇女、无恶不作,邻村已经见到火光。  “母亲说,与其坐在这里等死,不如起来反抗!”  听了村里地下党员赵大叔的抗战宣传,王麦下定决心,“坚决走,跟着共产党走,跟着八路军走,宁可战死在战场上,也不能让鬼子糟蹋了”,毅然和伙伴们参加了八路军。  在烽火硝烟的洗礼中,王麦与志同道合的宋醒夫(曾担任荣成县委敌工部部长等职)结为伴侣。1944年底,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宋玉芳(小名爱利)出生了。育儿所孩子们一起吃饭。  那时,抗日战争已从相持阶段转入反攻阶段,日寇做着最后的挣扎,对胶东半岛抗日根据地展开疯狂扫荡,身处前线的王麦夫妇根本无暇照顾孩子。抱着不满百天的女儿,王麦亲了又亲……一阵炮火声传来,鬼子就在不远处扫荡,战友们正在浴血拼杀,她咬牙把孩子交给一位不知姓名的交通员,转身奔赴战场。  从此一别,就是8年。  在党组织的安排下,3个月大的宋玉芳被辗转送到胶东乳山一户老乡家里悉心抚育。当时她并不知道,在胶东抗战最艰难的时刻,很多八路军将士为了民族大义,不得不舍下刚刚来到人世的亲生骨肉,分散养育在老乡家中。早在1942年7月,中共胶东区委就在牟海县(今乳山市)组建胶东育儿所。在极端艰苦的条件下,300余位乳娘和保育员默默奉献,倾其所有地哺育着没有一丝血缘的八路军子女和烈士遗孤。  “部队为穷人打天下,把孩子托付给俺,俺就要看得比自己的孩子还金贵。”这是乳娘们最朴实的承诺。在日寇的扫荡和多次迁徙过程中,她们把最后一口乳汁留给乳儿吸,把最后一口干粮留给乳儿吃,甚至用自己孩子的命换乳儿的命,在她们的保护下,包括宋玉芳在内的1223名乳儿无一伤亡,谱写了一曲抗战史上军民生死与共、以命相助的人间大爱。  “当年我们这些八路军、解放军的孩子,生于战争年代,却没有感到战争的硝烟弥漫,正是因为有这些乳娘、阿姨的精心呵护,才能够茁壮成长,才能够有今天,这个恩情世代铭记……”宋玉芳一直自责,自己和当年育儿所的小朋友们直到60多年后重回故地,2016年才具体了解到那一段段超越血缘的母爱故事,和着泪水也讲不完……“这就是娘啊”  “你知道吗?我当时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爸爸妈妈,我们所有的小朋友都不知道,只知道育儿所里的叔叔阿姨,他们给我们满满的爱,没有父母的日子里,我们也过得非常幸福。”回首往事,宋玉芳感慨万千。  当年对敌斗争环境复杂,出于保密需要,乳儿们使用的多是小名和化名,先由交通员送到妇救会长家中,再由妇救会长转送到合适的乳娘家中抚育,除了组织,谁也不知道孩子的父母是谁。这也是后来乳娘和乳儿失去联系的主要原因。组织上则会定期派医护人员和工作人员到各村巡视,为乳儿和乳娘查体治病、提供粮食。  在老乡家抚养了一年多后,宋玉芳被转移到隐蔽于乳山东凤凰崖村的胶东育儿所。  育儿所分为小学部和幼稚园,当时300多名孩子由80名保育员轮班照料,设置有音乐舞蹈课、游戏、故事课、常识课等,宋玉芳和小朋友们的童年过得多姿多彩。  音乐课上,保育员阿姨教他们唱:“月儿弯弯,星儿闪闪,我们都是儿童团。站岗放哨又当侦察兵,盘查行人捉汉奸。鬼子来了我们都跑,跑到八路去报告,报告八路拿起枪,杀退鬼子把家乡保……”  游戏中,阿姨喊:“小朋友们都过来排队,大家一起拔萝卜……小朋友们,你们看,一个人的力量小,大家一起来力量就变大了,大萝卜也就拔出来了。我们全国人民团结起来力量才大,对不对?”  保育员阿姨的文化程度都不高,但她们在一首首儿歌、一次次游戏中潜移默化地给宋玉芳从小就种下了一种信念——有国家才有小家,“阿姨经常给我们讲,国家的事再小也是大事,小家的事再大也是小事”。1946年春,大班小朋友在村外活动。  可是在孩子们身上,对阿姨们来说,哪一件都是大事。  一天早上,宋玉芳刚起床就觉得很不舒服,玩的时候也提不起精神。阿姨发现了,忙把柔软的手掌抚上她的额头——好烫!  “爱利,你发烧了!你今天不能出去玩儿了,快回床上躺着去。”一会儿的工夫,就见阿姨端着一个小碗进屋,“来,爱利,把藕粉喝了……”宋玉芳在床上正口干舌燥得难受,小小年纪,根本不知道先试一下温度,也不懂得吹一吹、凉一凉,端过来就喝了个精光。  “不凉不热,真舒服啊!那个温度正正好,是我迄今为止喝过得最好喝的藕粉。”光阴流转到70多年后,青岛延吉路的家中,宋玉芳回忆起胶东育儿所的那一幕场景,声音哽咽,“只有当娘的,才会这么细心,才会这么周到!”宋玉芳姐妹和王占梅阿姨重逢。  2015年秋天,经过苦苦寻找,宋玉芳在乳山找到了曾经在育儿所抚育过她的王占梅阿姨,两人见面相拥而泣。年迈的王占梅老人让女儿为宋玉芳一行人准备了一大桌子饭菜。饭菜做好,王占梅的女儿对宋玉芳说:“爱利姐,今天这些菜一点辣椒都没有,你放心吃!”宋玉芳愣了:“你怎么知道我不吃辣?”“我妈说的啊!”  宋玉芳恍然大悟,刚才拉呱的时候,王占梅老人问宋玉芳身体怎么样,宋玉芳说,“我肺不大好,气管也不好,咽炎特厉害,一点辣椒也不能吃。”就是这样一句话,年近九旬的王占梅老人却记住了,悄悄告诉女儿:“你姐姐不能吃辣,你做饭的时候别放辣椒。”不到17岁就报名进入育儿所当保育员,当年对乳儿细致入微的关爱,几十年后依旧在老人身上体现如初。  “这就是娘啊,她不是我的亲娘,却胜似我的亲娘,只有娘才会这么关心女儿,只有娘才会这么在乎女儿!”宋玉芳给王占梅阿姨夹菜。“阿姨,别赶我走”  1949年10月的一天,滕甲庄的胶东育儿所教室里,传出老师激动的声音:  “孩子们,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,新中国成立啦!日本鬼子让我们打跑了,解放战争也胜利了!阿姨现在可以告诉你们了,你们都有家,有爸爸妈妈,有兄弟姐妹。你们为什么一直没看到他们呢?因为咱们国家被侵略,你们的父母参加抗战去了,没有办法照顾你们,就委托叔叔阿姨来照顾你们。现在,你们的爸爸妈妈就要来接你们了!”  听完阿姨的话,宋玉芳和小朋友们很是木然,他们不太明白什么是家,“育儿所不就是我的家吗?什么是爸爸妈妈?我有叔叔阿姨啊!”此后,教室里的小朋友慢慢减少,宋玉芳并没太在意,还是开心地玩,跟着阿姨打腰鼓、唱歌、游戏。育儿所小朋友们表演节目。  又过了很长一段日子,一天,阿姨把宋玉芳叫到跟前,轻柔地说:“爱利,你妈妈来信了,要来接你回家。我还告诉你一件好事,育儿所小班有一个小朋友叫小林的,是你的亲妹妹。走,我带你去认认亲妹妹。”  原来,妹妹宋玉芝(乳名小林)1947年就被送进了育儿所,但因为保密需要,姐妹俩一直不知道对方的存在,就连阿姨此前都不知道两人的关系。  听说自己有个妹妹,宋玉芳起先一惊,旋即有些害羞:“人家都没有妹妹,我怎么多出来个妹妹呢?”虽然很不情愿,但性格温顺的她还是跟着阿姨来到小班一个小女孩面前。  “爱利,这是你的亲妹妹小林。小林,这是你的亲姐姐爱利。”阿姨介绍道,“爱利,叫妹妹。”  宋玉芳如今回忆,当时自己很不情愿,根本不想叫,又禁不住阿姨一直鼓励她,“只好低着头,从牙缝里挤出个蚊子都听不到的声音,叫了一声:妹妹”。阿姨又转过来,“小林,快叫姐姐!”同样没有回音。  当时的场景仍在宋玉芳眼前一般,妹妹脾气比她还倔,瞪着圆圆的眼睛,使劲盯着她,任凭阿姨怎么催促,都不发一言,好像满脸都是问号和不满:“我为什么叫你姐姐,姐姐又是干什么的?”最终,也没说出“姐姐”两个字。宋玉芳姐妹俩小时候的合影  姐妹俩就这么相认了,而离别的时刻也来临了。  1953年秋日的一天,阿姨把宋玉芳姐妹俩叫出教室,叮嘱道:“爱利,小林,你们的爸爸妈妈要接你们回家了,记住回家后男的叫爸爸,女的叫妈妈。”这时,停在育儿所外的一辆吉普车上下来一个军人,宋玉芳轻轻地喊:“爸爸!”男人略显尴尬:“我不是你爸爸,我是警卫员,你爸爸妈妈太忙了,他们没空来接你们,我负责接你们回家。”  “爱利,上车吧!”阿姨眼里含泪催促道。宋玉芳没动,她不想上车,不想离开学校,不想离开阿姨。  “爱利,听话,快上车吧,去找你的爸爸妈妈……”阿姨声音有些颤抖。经不住再三催促,宋玉芳只得上车,扒着车窗,流着眼泪看向外面。  阿姨又转身拉宋玉芝:“小林,上车吧,跟姐姐一起去找爸爸妈妈……”倔强的宋玉芝却坚决不上车,头摇得像拨浪鼓,“不要!我不要!阿姨,别赶我走!我不要爸爸!我不要妈妈!我要阿姨!我要小朋友!”  “妹妹死死地抓住阿姨的衣服,说什么都不撒手,哭喊着:阿姨,要走一块儿走,小朋友一块儿走!”说到此情此景,宋玉芳的泪水湿透了手帕。  阿姨流着泪说:“小林,快走吧,小朋友们也都要走的!”最后是警卫员和阿姨合力将小林硬抱上了车。育儿所小朋友的合影  车里,姐妹哭得撕心裂肺;车外,阿姨听得泪流满面。  车子启动了,警卫员加大油门,走了很远很远,泪眼朦胧中,宋玉芳看到阿姨还站在原地,直到人影变成黑点,慢慢不见。她知道,阿姨没有离开,她还站在那里,会和她们一样,哭上很久很久。  当时,姐妹俩的父母已经调到了位于安徽蚌埠的治淮委员会工作。从乳山到蚌埠,宋玉芳和妹妹哭了一路,哭累了睡,睡醒了再哭。  带着红肿的眼睛,在治淮委员会大院里,姐妹俩下了车,已到傍晚,看到出来迎接的爸爸妈妈和弟弟,宋玉芳感到有些陌生,她还是想念胶东育儿所,想念学校,想念阿姨。而这种陌生感一直埋藏在她的心底,无论母亲嘘寒问暖,还是给她买漂亮衣服,她都不认为那是一种爱,甚至有抵触情绪。  1955年,胶东育儿所在完成了历史使命后解散。胶东育儿所即将完成使命,叔叔阿姨们临别留念。“我们都是小朋友”  咦?我又回到乳山了!大枣树上那不是尹林山吗?他又爬树摘枣去了。尹林山,快下来,阿姨来了!尹林山一听,立刻往下滑,像猴子一样灵活。阿姨笑着说,你小心点儿,下次别上树了。小朋友们,我们再来唱首歌吧——你打鼓咚咚咚,我敲锣咣咣咣,打鼓敲锣为什么?为的是欢送哥哥姐姐上新学,祝哥哥姐姐快乐真快乐,我们唱个欢送歌……  “类似的梦我做了很多年。”宋玉芳又用手绢擦了一把眼泪,“8年的时间,影响了我一生,它根深蒂固地扎根在我的心里,甚至胜于今后的十几年,亲情很难弥补。”  1960年,全家搬到青岛后,宋玉芳在这里结婚生子,一住就是50多年。只是,在她心底念念不忘的,还是胶东育儿所里度过的童年时光,那些比亲娘还亲的乳娘和保育员阿姨。  “乳娘和阿姨没什么文化,她们就是普普通通的农家妇女,在国家最危难的时刻,她们义无反顾地以生命来保护八路军的孩子,她们为什么能够这样做?就是军民血乳交融。八路军为什么上战场,他们也有儿有女,他们也是母亲、父亲,他们为谁抛妻舍子上战场?为了老百姓。所以,我们的乳娘,我们的老百姓才能舍生忘死地去保护他们的子女,这就是血乳交融,团结一心。”宋玉芳说,找到王占敏阿姨的时候开心极了,就像走失多年的女儿找到了母亲。  “我们都是小朋友!”尽管已白发苍苍,但在阿姨面前,宋玉芳仍然感到她还不老,因为她的“妈妈”还在,她的童年还在!故事二叫声乳娘泪满襟  “小勇,咱回家——”  一个“家”字,戳中了于致荣脆弱的心,21岁的她,终于找到了妈,找到了温暖的家。在市南区香港西路的家里,今年已经73岁的她回忆起往事,时而泪眼朦胧,时而笑容满面。  于致荣是幸运的,52年前,在众多乳儿中,她最早寻到了当年哺育自己的乳娘,曾经中断的母女情,又持续了将近半个世纪,不是亲娘,胜似亲娘;她又是不幸的,为了全民族的解放,为了新中国的建立,亲生父母和她天各一方,直到现在,也不知道他们身在何处,自己根在何方……于致荣“妹子,给党奶个孩子吧”  1948年2月的一天,牟平前垂柳村,19岁的王水花坐在炕沿上,又抹起了眼泪,她想女儿了。  “做饭吧。”婆婆轻声地叫着儿媳,头上的白发愈发明显。孙女才六个月大就不幸夭折,当奶奶的她都难以接受,更不用说孩子的亲妈。  家里实在太困难了,王水花12岁就来到韩家当了童养媳。5年后,她和韩家的独子韩道荣结了婚。  前垂柳村所在的牙前县,是胶东革命根据地。地处乳山、海阳、栖霞、牟平交界处,前垂柳村能够听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消息。村民们淳朴善良、思想觉悟高,支援革命义无反顾,韩道荣也不例外,新婚才一年就参了军。彼时,王水花刚刚怀孕4个月。  待到孩子呱呱坠地,是个女孩,全家高兴得不得了,精心呵护。可谁能料到,1948年1月,孩子刚出生半年就被病魔夺走了生命。  一个月来,韩家公婆和王水花一直沉浸在悲伤中。就在这时,有人敲响了院门。  抹干眼泪,王水花打开门,是后垂柳村的李存久大姐。王水花最近听说,她正在给胶东党组织奶孩子。李存久跨进门槛,看了看王水花哭红的眼睛,叹了口气,拉起她的手说:“妹子,趁奶还没回去,给党组织奶个孩子吧!”  王水花摇摇头:“姐,我自己的孩子都没抬敬(抚养)好,怎么敢给别人养啊!”  “放心,只要你当自己的孩子养,肯定没问题,有不懂的就来问我。”  王水花答应了。第二天,李存久就带来了一个抱孩子的年轻女干部。女干部是孩子的亲生母亲,一米六左右的身高,身着蓝灰色军装,一头短发被军帽盖住。她怀里抱着的女婴才40天大,因为部队即将转移,不得不送给乳娘寄养。  接过可爱的孩子,王水花的丧女之痛一下子消失了,她怜悯地看着孩子,决心好好把她养大。当晚,女干部就在韩家住下了。  夜幕时分,孩子睡了。  “孩子叫什么名儿?”  “她叫振勇。”  “你多大?是哪里人?姓什么?”  “我二十二,姓毕,江苏人,她爸姓张,已经随着部队南下了。”说完,她拿出了和丈夫的合照。借着油灯的微光,王水花看了看孩子,又看了看对面的女子,“孩子有点像爸爸,她是哪天出生的?”  “腊月廿二。”  “这张照片留给我,给小勇留个纪念?”  “不行啊,妹妹,我就这一张。”  第二天一大早,小勇的生母跑到集市上,买了两个猪蹄子,炖汤给王水花催奶。王水花平时吃得清淡,但为了回奶,拼命地喝汤。终于,奶水慢慢回来了,小勇生母的奶则慢慢变少了。爱,由一位母亲传递给了另外一位母亲。  就这样过了五天。第六天,小勇的生母一起床就抱着小勇不撒手,眼泪在眼窝里打转——部队要出发了。  “姐,你放心,我保证好好抚养小勇,你安定下来给我个信儿,我把孩子带过去给你看。”  小勇的生母一边擦泪,一边点头,最后看了孩子一眼,跟着队伍出发了。  队伍消失在夜色里,小勇与生母也渐行渐远,自此再没相见。于致荣百天时与乳娘王水花合照。“孩子,说什么也不能带走”  小勇从此成了韩家人的掌中宝。充足的奶水,全家人的爱护,让小勇长得白白胖胖。村里人见了都夸:“这孩子,养得真好!”  王水花勤快能干,但自从小勇进了家门,她再也没干过粗活累活。刚拿起笤帚,婆婆就说“水花,别干了,快去看着小勇”;刚打算挑水,公公就说“水花,放下我来,你去照顾小勇”……  地处山区,尚未解放,那时的鸡蛋是金贵东西,有了鸡蛋都得拿去卖钱。小勇来了以后,鸡蛋不卖了,全都给她吃。等到小勇会走路了,听到母鸡“咯咯哒”一叫,就晃晃悠悠地往鸡窝那里跑,掏出一个暖和和的鸡蛋,高兴地走到王水花跟前:“妈妈,炒炒吃。”王水花笑着接过来:“好,炒炒吃!”  1949年秋,该断奶了,根据胶东党组织规定,散落在农户家的孩子要转到胶东育儿所集体抚养。  一日早晨,刚吃过早饭,一阵骡铃声传来,胶东育儿所的工作人员敲开了韩家的大门,“韩家大嫂,振勇该断奶了,胶东育儿所来接她了。”  听到要接孩子,韩家老爷子急了:“不行,你们不能把小勇带走。”说完,一把抱过孩子,说什么都不给。王水花和婆婆在旁边已经哭成了泪人。  骡子背上的驮篓里已经装了三个孩子,振勇将是第四个。  “你们给的粮食,我一粒不少地还给你们,孩子说什么也不能带走!”韩家老爷子一直把着门不放,转眼到了下晌,其他三个孩子都睡着了。  工作人员苦口婆心地劝:“大爷,孩子是党组织的,她的爸爸妈妈是要来领的。”  “她爸爸妈妈来领,我给,你们不行。”韩老爷子语气坚决。  天已过午,不能再僵持下去了,工作人员搬来了村长和村妇女主任。两人好说歹说,韩老爷子才勉强同意。王水花抱过小勇,喂了最后一次奶,看她睡着了,才哭着交给育儿所工作人员。  小勇一走,王水花就病了,一躺就是大半年……于致荣在胶东育儿所时的照片“爸爸妈妈,你们到底在哪”  胶东育儿所里,小振勇继续着她的幸福生活。叔叔阿姨对她悉心照顾,小朋友们也很喜欢她。他们识字、唱歌、跳舞、画画、做游戏,每年都有春游和秋游。饭桌上的一顿三餐也很精致,樱桃都是去了核的,又大又圆。  夏天,阿姨给他们支蚊帐;冬天,为他们掖被子,一天24小时轮流值班守护着孩子们,晚上有尿床的,阿姨就给换床单换衣服。  振勇是过敏体质,她几乎长在了阿姨的背上,一过敏,阿姨就背着她去卫生室,看完病开了药,再背回宿舍照顾。  6年的育儿所生活,振勇每一天都是无忧无虑的。  然而,随着小朋友们陆续离开,小振勇开始难过了。听说他们都被爸爸妈妈接走了,7岁的小振勇倚门盼望:“我的爸爸妈妈什么时候过来?”  班里的孩子越来越少,20个,15个,10个,9个,最后只剩下了9个孩子。  1955年5月,《大众日报》刊发启事,为这9个孩子寻找亲生父母。振勇的“父母姓名”一栏中,填写的是“不明”。启事连登了三天,一直没有音信。大一点的孩子被送到了文登烈士子女学校,最后只剩下了振勇等三个孩子。大众日报刊登的启事  已经开始懂事的振勇开始寡言少语。  一天,阿姨找到振勇:“小勇,你妈妈来接你了。”说着,领她走到了一个女人的面前:“这就是你妈妈。”  振勇高兴极了,妈妈终于来了。  跟着母亲来到乳山县夏村家里,振勇得知父亲是中心完小校长于新斋,是全国教育战线的劳模,母亲名叫于素芹。虽然还有些生疏,但毕竟找到了家。  刚到新家两天,家里来了邻居串门。振勇无意中听到对方问母亲:“这就是你领来的小姑娘?”振勇心里一惊,原来,他们并非自己的亲生父母。晚上,她躺在床上难以入睡,眼泪不知不觉流下来,“爸爸妈妈,你们到底在哪里?”  后来,养父母给她改名于治荣,在乳山口音里,治荣和振勇同音。  治荣长大了,1964年初中毕业的第二年,她被以烈士子女的身份安排到乳山县百货公司当售货员。两年后,养父因病去世,养母改嫁。治荣与爷爷奶奶和叔叔婶婶一大家子一起生活。但她心中,一直有个寻找亲生父母的心结,由此踏上了寻亲之路。“小勇,走,咱回家”  从1966年开始,于治荣走访在育儿所工作的叔叔阿姨和所长,向他们打听消息。1969年春,一个阿姨告诉她,可以去找找姜淑敏阿姨,当年她在胶东育儿所工作时间最长,可能会知道一些情况,目前在烟台邮电局工作。  于治荣激动异常,想都没想就赶到了烟台。更让她没想到的是,这次烟台之行,让她找到了阔别多年的乳娘。  “同志,你们村有没有给党组织抚养过孩子的人家?”根据姜阿姨提供的线索,于治荣来到了牟平前垂柳村,刚一进村,她就找村民打听。村民指着路边不远处的一户人家说:“这家就是。”说完,她就顺着坡朝那户人家跑去。  忽然之间,于治荣感觉双脚沉重,难道就要见到乳娘了吗?  一名中年妇女急匆匆地朝于治荣走过来,还没看到她,已是泪流满面。哭成泪人的她用颤抖的双手拉住于治荣——这不就是她日思夜想的小勇吗?  不用自报家门,王水花已经认出来了!20年了,她想了20年啊!不记得梦里哭醒了多少回,天天盼,日日盼,终于,小勇回来了!  王水花哽咽着说:“小勇,走,咱回家。”  听到“回家”二字,于治荣再也忍不住,泪水夺眶而出,痛痛快快地放声哭了起来。多少年,她渴望有个家,渴望一个有妈妈的家。苦苦寻找了这么久,今天终于找到了乳娘,喂她乳汁,像亲妈一样的乳娘。  母女二人抱头痛哭,泪水里,是思念,是割舍不断的亲情。  乡亲们越聚越多,也都跟着流泪。他们拥着二人走进韩家院子,帮忙做饭,拾掇起来,墙头上、大门上都站满了人。  回到屋里,王水花给于治荣讲述了亲生母亲送她来家时的场景。久别重逢的母女说了三天三夜的话,三天里,王水花几乎不怎么吃饭,也很少睡觉,边说边流泪。  她告诉于治荣,1955年父亲韩道荣回来了,他们后来又生了三男三女六个孩子,但是韩家爷爷、奶奶还是很想念振勇。他们一听到外面有动静,就会推门问:“是小勇回来看我们了吗?”  直到二位老人临终前,仍在不停地念叨振勇的名字,王水花劝他们:“家里这么多孙子孙女都很孝敬您啊!”但他们最挂念的,还是总爱骑在爷爷头上、挠爷爷奶奶痒痒的小振勇……  三天以后,于治荣得回去工作了。送走女儿,王水花病了整整一个星期。1969年,于致荣与乳娘合照。“她,就是我亲娘”  找到了乳娘,于治荣漂泊的心终于不再流浪。每逢年节,她都要回前垂柳村看望乳娘。每次走前,乳娘都会给她装上满满的花生、地瓜、芋头,院子里种的菜,还有花生油等。这就是当娘的对女儿浓浓的爱。  王水花逢人便说:“我大嫚回来了。”家里的弟弟妹妹也以“大姐”称呼于治荣,还跟她的丈夫于新国说:“你是我们前垂柳村的女婿。”  听说生母是军人后,为了表达对军人的敬意,于治荣给自己改名“于致荣”。  中断的母女情再相融,持续了将近半个世纪。  2014年一天早上,8点多,于致荣打开手机,发现有十几个未接来电,是前垂柳村的弟弟妹妹打来的。她赶紧打回去,电话里传出哭声:“姐,娘走了!”王水花于当天凌晨4点离开了人世。  于致荣顿时感觉天旋地转,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,“我又是没妈的孩子了”。  一路流着泪赶回前垂柳村,进了韩家大门,已经是下午一点,于致荣一头扑到乳娘身上:“妈啊,您又把我丢下了吗……”  “人家说一口奶就是娘,我吃了我乳娘一年半的奶,她就是我的亲娘!”寻找仍在继续,只为找到根  几十年来,于致荣一直在寻找亲生父母。  根据乳娘提供的情况,她写过两份材料,一份交给了乳山县公安局,他们把于致荣的情况反映给了江苏省公安厅,没有回音;另一份寄给了南京军区许世友司令,许世友的秘书回信说:“那个时候调动频繁,无部队番号,无法查找。”  1999年,9个孩子当中的李利惠、刘云明、王建军和于致荣,四人一起联合到烟台寻亲,威海媒体进行了报道,南京、广州的媒体都予以转载,得到的信息是李利惠的父母可能是东江纵队的,王建军和刘云明的父母可能是胶东军区9纵队或者13纵队的,于致荣的父母则可能是新四军的。  奇迹再没有出现。  于致荣的亲生父母没有找到,心底里的遗憾隐隐作痛。但她觉得,她不缺少爱,乳娘用无私的爱,给了她生活的力量。  1998年,于致荣从青岛市化工原材料总公司财务处退休,如今儿孙满堂,和老伴享受着幸福的晚年生活。  她还在寻找,不为别的,只为找到根,找到亲生母亲,对她说一声:“妈妈,乳娘兑现了承诺,您的女儿小勇,挺好的!”>>手记<<红色乳娘滋养一座城  “乳娘这个词,看似比较中性,在中国传统认识中,一种是可怜孩子,一种是有报酬的,但乳山的乳娘不一样,是一群人救了一群孩子。”乳山市委党史办原主任高玉山说,“大多数孩子的亲生父母,都不知道孩子送给了谁,中间人就是我们的党组织,这得是多大的信任。乳娘就说过:‘我在,孩子在’。”  高玉山说,其实,乳娘和胶东育儿所的背后,是高瞻远瞩的党组织。为解决将士们的后顾之忧,也为了不让乳娘们陷入危险之中,当时都是单线联系,“孩子都登记在册,手续全面,便于定期照顾和后期接收。当时的孩子都是乳名,分布在五六十个村子的农户中,互相严格保密,防止汉奸或者坏人报信,残害革命后代。所以,后来集中在一起的时候,有的姐妹俩在一起都互不知道,但组织上是知道的。”  乳娘们面临着多大的风险?一个是生命上的,敌人随时扫荡,绝对要守口如瓶;还有一个是良心上的,在缺食少穿、缺医少药的年代,必须保证乳儿们生命的延续。“胶东当时有个统计,婴儿的死亡率高达22%还多,但我们朴实的胶东人民,接过革命战士的孩子,百分之二百地尽心照顾,把亲生孩子的口粮都拿出来,所以在迁徙和反扫荡中,没有一人死亡,这就是奇迹!”高玉山激动地说,当时,亲生父母都没信心孩子能养活,“有的将孩子交给乳娘后说,养活了是孩子命大,养死了也不怪你。”  在如此艰苦的条件下,乳娘和保育员们用金子般的心,养育了一个又一个孩子,不求回报。在她们看来,这是很平常的事情:“孩子的父母在前线打仗,我做了我应该做的,我不能为革命做更大的贡献,只能尽我所能。”  乳娘和保育员们谱写的,是忠心向党的坚定信念,勇于牺牲、无私奉献的高贵品质,守信重诺的传统美德。她们的大爱让星火燎原,她们用乳汁哺育、抚养的革命后代,不少成长成为共和国的中流砥柱,其中有革命英雄、有将军,还有各领域的专家。  记者了解到,为传承红色乳娘的精神,乳山市举办了“社会妈妈”活动,号召一个女性牵手一个娃,资助困难家庭或缺失母爱的孩子们上学,带孩子出去旅游,过年过节邀请到家里吃团圆饭等,以感受家庭的温暖。关心下一代的成长,乳山的“红色乳娘精神”在延续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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